文化 | 心上一座古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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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上一座古城

/阿棱
余秋雨先生曾在《文化苦旅》中写就一篇《五城记》,五座城,地北天南,各一方水土,又各自有各自的一段前尘过往,今生今世,因而彼此性灵相异,秉性不一。一座城,远远不止是土木玉石,砖墙瓦砾如此简单,它有魂,也有灵。这魂,这灵,是历史流转中的悲欢离合,是物是人非时的情怀依旧。

因而,突然想起一句话来,已然忘记是从哪里听来的了,这话是如此说的:“千年的中国看西安,百年中国看北京,十年中国看深圳。”想来,应该是一句旅游广告词吧。西安,可以有如此气魄,一座城,竟然尽数收纳了千年历史,如此堂而皇之又心安理得,怎不令人心生敬意?


初到西安时,看着窗外的雨,放肆地下,模糊了景色。

不知幸与不幸,雨,几乎陪伴了我的整个西安之行。也许是处在秦岭的缘故,南北方的界限也明晰起来,本觉着温婉的雨,落在了苍茫的黄土高原上,也生生地多了些桀骜与狂野。凌厉的风裹着细密的雨点,从打开的天窗中窜进来,刺激着我本就敏感的神经,我只能蜷缩着,两只手不停地磨蹭,把外套裹得更加严实,却仍不奏效,冷风依旧乘虚而入,我也冻得哆嗦起来,不停地哈气,自然天气确实让我无可奈何。

都说南方是易碎的琉璃,经不起喧嚣和闹腾,连下起雨也是温柔而缠绵的,因而间接地惯就了像我这般在风雨中的不堪一击。怀想史书记载的那些纵横沙场、金戈铁马的英雄传奇,若是在南方,一江春水,晓风残月,怎经得起战火燎,铁蹄踏,刀光影,吴言软语怎能对酒当歌,清酒小酌怎能畅快豪饮,软糯小曲怎能一抒胸臆,或许只有在北方,沙似雪,月如霜,风似刀,这样的糙砺,这样的凛冽,这样的厚土,才有如此气魄成就这样的万丈豪情。

若说一座柏林墙分裂了德国,封锁了自由,若说一道哭墙,泣诉了犹太民族的流亡,沉淀了历史的悲痛,那么西安的城墙呢,又意味着什么?

抚摸着西安的城墙,摩挲着它的纹路,它的线条,它的轮廓,感受着它的起伏,它的凹凸,它的脉络,触摸着它的累累伤痕。战乱的年代,多少次兵临城下,黑云压城城欲摧,刀光剑影间,厮杀与搏斗,力挽雕弓时,胁逼和杀戮;当铁蹄踏破了山河,千骑卷平岗,多少人为保卫这座城墙而牺牲,多少人也为征服它而倒下。多少次,它的强硬和坚守,阻隔了外来的侵略,多少次,它的孱弱和疲软,在外敌的重火力下,疲软无力。多少次的江山易主,多少次的国破家亡,多少次的群雄割据,多少次的风云变迁,看着墙上的刀伤剑痕,在静默的无言中,历史的一幕幕,在脑海中重演。

千百年来,我们这个民族经受了太多的苦难,曾经的战乱四起或苛税苦役,近代的国土沦陷和外敌侵占,一路跌跌撞撞,磕磕绊绊,仍然矢志不渝。一个民族的伟大,在于她历史的悲剧性。一堵城墙,就是一个民族历史悲剧性的历史体验。

行走在西安的街上,刻意避开那些宽敞的大道,兜兜转转,绕到了一条隐秘的小巷子。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路,来来去去的人力车颠颠簸簸,将本是狭窄的街道上的行人逼得躲躲闪闪。零零散散的古玩店,没有精致的门面和装潢,老板坐在小板凳上,眯着眼晒着太阳,一手摇着扇子,哼着小曲儿,见我随意地挑挑选选,健谈的老板向我介绍了许多,从他店内收藏的古铜币聊到了他曾走过的大江南北,从他感兴趣的马王堆墓葬聊到了宗教信仰,老板侃侃而谈。最后,老板缓缓地说:“你别看这铺子小,巷子也窄,可我选这地儿,就图个安宁,图个踏实,虽说巷子小,但可比外面的条条大街有人情味儿多了。平日里在树下坐坐,摇摇扇子乘乘凉,看看书报喝喝茶,跟客人聊聊天,悠闲地很,很多人倒是羡慕着我这样的小日子呢。”老板朗声笑着,脸上的皱纹都聚在了一块儿。稀疏叶间缝隙中渗下的午后余温,光流影动,在我的脸上游离着。

巷子越走越深,曲曲折折的巷子,我早已忘了回去的路,索性凭着直觉一路走。沿街有不少画廊,大多都是国画,还有一些店主收藏的上世纪的老旧照片和广告,看着看着,觉得眼前不过薄纸一张的照片,泛起了黄晕,沾染了时间的尘埃,就沉重起来,拿着也只得小心翼翼,生怕些许闪失。被这怀旧的氛围感染,心也自然地柔软安静下来。继续走着,看见作坊里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婆婆,戴着副老花镜,娴熟地剪着纸,钝重的剪刀在她的手里灵活地在纸上穿梭,绘出了好看的图案;陶埙店的师傅用手中的绘笔,一丝不苟地在陶埙上勾勒出每一笔,仅寥寥数笔,一朵梅花就鲜活地绽放在他的笔下;小贩们仍然不辞疲倦地吆喝着,卖肉夹馍的店铺的生意依旧热火朝天;几个孩子来回地追赶,不小心将手中的冰镇酸梅汁撒了,一个孩子哭得不依不饶,其他的孩子费尽心思的哄了又哄;饶有兴致的外国游客,举着相机随意地拍摄,以此定格他们的古城记忆……

迂回辗转,总算走出了这个巷子,恍惚间,仿佛天空多了束阳光,再去追溯,却格外耀眼。转身,再回头看看那个蜿蜒的小巷子,朴素甚至是简陋,却毫无遮掩,虽平凡但却真实。没有钢筋水泥的楼房,没有冷冰冰的霓虹灯和玻璃幕墙,没有人造的草坪和修剪的园林,却拥有最简单的生活,最纯粹的快乐,一砖一瓦都充满了人情味儿。

然而,值得注意的是,向老巷子的对面看去,那就是西安最繁华的商业大街,形形色色的商业广告铺天盖地,衣着光鲜的人群来来往往,巨幅的屏幕滚动播放着绚丽的商业广告。

西安,挟裹着历史的过往,受着现代文明的浸润,从历史走向未来。


怀着仿佛信教徒的虔诚,朝圣般的肃穆,踏进了黄帝陵。

其实黄帝陵并不在严格算在西安境内,却在离它不远的延安。只是,西安若被认为是千年历史文明之宗,而黄帝陵也被认为是中华民族之源。一宗一源,却是历史与民族的起点。因而,我来到这里,作为千百年后的后人,造访千百年前先人栖居的那片土地。


深山古刹间,古木参天,看那枝叶茂密,藤蔓缭绕,细密的纹理清晰可见,像是被刀剑纵深地刮削而成,粗而糙;那枝干,紧紧地缠绕着,捆绑着,交织着,脉络分明。不禁想到《春江花月夜》中的一句:“人生代代无穷已,年年岁岁花相似。”物是人非之际,那古树依然屹立在此,沉默地望了千年。一路走着,风凉凉的,清清爽爽,听得树叶窸窣的声音。就连平日嫌聒噪的蝉,如今听来倒有几分悦耳。阳光,安静地泻下。



走了一段平缓的山路,来到了一座的黄帝祭祀庙前。一座黄帝的浮雕陈设在庙内,三炷香默默地燃烧着,袅袅的烟升腾。我埋下头,双手合十,跪在软席上,庄重而肃穆地磕下了三个头,祭拜先祖,祈求着黄帝的庇佑。随后,又在庙前的铜钟上重重地敲了三回,钟声在山林间回荡,悠远而飘渺。据说,每逢清明时节,黄帝陵都会举行重大的祭祀活动,大多华侨华裔或者港澳同胞都会到此寻根问祖,祭拜黄帝。我想,都是为了寻找一种归属感吧。因为,这里是家,是故土,是千百年前就扎根的地方。老马尚识归途,落叶亦知归根。纵使漂泊在外再是好,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归宿。


想到归属感。常常别人问起我是哪里人,我总是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作答。惭愧的是,自己虽然从小在深圳出生、长大,却说不了半句方言,连听也是困难。虽从小吃老家风味的菜长大,却就连老家的特产风俗都说不上一二,对老家的印象和记忆也是模糊不清的。所以连自己也困惑自己到底是哪儿人。因此我曾经特别羡慕会方言的人,懂了方言,无论流落何方,都还记得家的方向。即使身在异乡,也能怀念家乡的几道特色饭菜,那熟悉的乡音,几处别致的风景,想起几个乡里乡亲。牵挂着,也是幸福的。为何要远赴千里前来祭祖寻根?为何思念时热泪满眶?因为无论在哪里,只有家乡,才是永远的心的居所。

而此刻,我在这里,在我的祖先栖居的地方,看着同样的夕阳西沉,云海浮沉,远处,是同样的黄河的浪潮在奔涌,从我看不见的尽头流向我看不见的远方,从我追溯不到的历史流向我无法感知的未来;此刻,我在这里,千百年历史兜兜转转,我回到了我的原点,我知道,我属于这里。

离开时,仍是雨相随。
再见了,我的古城,我将带着你遗落千年的故事,一起离开。总有一天,我会再回来,为我心上那座古城,为它残缺的记忆,为它断章的故事。